【笛花】爱喜生畏（3）
李莲花走着走着就出了良府的大门，心里思绪本来繁杂不堪，被带着桂花香的秋风一吹，却也平静了些。
他平日偏安一隅，不长出来与旁人走动，如此虽是安宁闲适，可消息却不甚灵通，此回自己与笛飞声在旁人眼中居然已成了一对，而自己却仍是浑然不觉，现今要解释起来却是有些麻烦了……
李莲花垂眸琢磨着，不知不觉偏离了大道，似乎是走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。身侧已没有来去的人群，商贩喧闹的叫卖声也逐渐远去，向旁边一伸手便能摸到冷硬的石砖墙，粗糙的纹理磨得他手心发疼。李莲花停下脚步，转头想要回到大路上去，可前方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，软底的绣鞋踩过零落的枯叶，听起来是一位身量不高的姑娘，速度很快。
李莲花连忙向一旁避去，却忘了这小巷甚窄，挪了半步便撞在了墙上，此刻想要侧身却已是来不及，被来人撞了个满怀，耳畔全是书页的响动，来人也惊叫一声向后弹了出去，似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，李莲花伸手一捞，入手只有一本略厚的册子，纸张上乘，还有淡淡香气，不知是什么书。
“啊！”确实是一位年轻姑娘的声音，而且甚是耳熟，“对不住对不住，这条路平日无人走动，我就……诶？李大哥？”
李莲花闻言一笑，摇了摇头，“静儿妹子，你爹说的没错，你是该改改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了。”
林静儿吐了吐舌头，“李大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。”
她从地上站了起来，随手拍了拍裙子上的尘灰，将地上散落的书册都捡了起来，那些书具是做工精良，有几本在散落中摊开，露出里面的蝇头小篆和些许插画，有的是一男一女亭下赏月，还有的是两个男子执剑比武，林静儿将书册匆匆一合捧在怀中，抬眼便看到李莲花的手里正摊开一本，上面赫然是一副香艳之景，外袍坠地，冠发尽散，二人衣衫不整，搂在一处，交颈缠绵，再观才发现，两人皆为男子。
林静儿捂住嘴巴，脸蛋涨的通红，慌乱的看了李莲花一眼。看到李莲花浑然不觉，悄悄松了口气。“李大哥怎么在这儿？”
李莲花捏了捏手中纸页，将书向前一递，“散步罢了，不小心走到此处，你呢？”
“小妹有位手帕交，是吏部尚书之女，家教甚严，不能时常出门走动，于是托小妹帮她买几本闲书，我正要给她送去。”林静儿上前，不动声色地将李莲花手中的书接了过来，塞到最下面，“她家里不许读这样的书，所以我只能从小路走，再有几步就到了，李大哥不妨等小妹片刻。”
左右无事，李莲花点了点头，“也好。”
林静儿领着李莲花向前走了片刻，就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，也不知是按照什么规律敲了几下，小门应声而开，她提了裙摆，迈过门槛走了进去。
李莲花在外面只听见从门里传来两个小姑娘的笑闹声，夹杂了些不明所以的对话。
“买到了吗？？！最重要的那本？？”
“买到了！我看过了，盟主拒绝了与江湖第二美人的婚事，与教主互诉衷肠，第二天，全江湖都知道了盟主是个断袖！”
“……”现在的姑娘都喜欢看这样的书吗？？？
像是意识到外面还有个大活人，两个姑娘的声音弱了些，只能听到些不明所以的词句。
不一会儿，林静儿从门里走了出来，“李大哥，咱们走吧，小妹请你喝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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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是好茶，上好的君山银针，用煮沸的清冽山泉水仔细泡过，倒在半透的琉璃茶盏里。
香气袅袅，水汽上升，如白鹤冲天，入口甘甜醇香，齿颊留芳。
桌上还摆了几盘精致茶点，远处有说书人滔滔不绝，讲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，听着也甚是有趣。
李莲花托着杯底喝了一口，呼出一口热气，整个人舒服了不少。
“李大哥，你是不是有何烦心之事？”
李莲花轻咳了几声，放下杯子，“这你都看出来了？”
林静儿得意道：“我爹爹都夸我看人极准呢。李大哥可与小妹说说，旁观者清，总好过一人苦想，也许小妹能给你出些主意呢。”
李莲花一直是个聪明人，好似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，在他脑子里转那么一圈，便能明白十之八九。可再聪明的人也有想不明白的事，许是累了、乏了，他突然也想问一问别人。
“就是……我的朋友都觉得我与一人是……那种关系。”这话说出来，就连李莲花那被方多病誉为“厚如城墙”的脸皮，也觉得有些发热。他干咳一声，“但其实不是。”
“若不是，直说便是了。”林静儿眨眨眼，“这等事，其实旁人如何看无甚重要，重点在于你是如何看的。”
“说来确实如此……可是如今，连我也不清楚我们二人是何种关系了。”
林静儿撑着下巴问道：“你喜欢那人吗？”
李莲花沉默片刻，答道：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“那人喜欢你吗？”
这次的沉默更加长久，林静儿又续了杯茶，才听到李莲花轻声答道，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林静儿闻言皱起了眉，李莲花敛目一笑，说道：“跟你讲这些做什么，那些个旧事，连我自己都理不明白。”言毕转移了话题，待一壶饮毕，已是太阳西斜。
“天色应是不早了，你也早些回家去吧。”李莲花抢先付了钱，与林静儿已是出了茶楼，在门前站定。
林静儿嗯了一声，“说好了请你喝茶的，却是让李大哥破费了。”
李莲花摇了摇头，“多亏了你们父女，我才能这么快到了京城，怎么能还让你请客。”他冲着林静儿眨了眨眼，“再说,一壶茶钱我还是付得起的。”
林静儿眼睛一转，从袖袋里摸了一物出来，塞到李莲花的手里，“李大哥，这个送你。”
手中多了一个微凉的物事，摸起来是一条绸带，上面有细密的线，像是绣了什么极为精致的纹样，绸带底端还坠了些小巧的珍珠和铃铛。整条绸布不过一指之宽，应是女子用来编发的发带。
李莲花挑了挑眉，摇头笑道：“我可用不了这么花哨的东西。”
“嘿嘿。”林静儿摸了摸垂在肩上的头发，“李大哥用不到，可以赠予你心悦之人嘛。”
自己与笛飞声都不戴冠，平日确实是只用发带束发，记忆里的他惯穿青衣，发带也是简简单单素青色的一条，将两侧的头发拢了束在脑后，那人头上若是系着这样的发带……
李莲花对着脑内的画面，禁不住笑出了声。
林静儿笑眯眯地看着他，突然说道：“李大哥现在想着的人，就是你的心上人啦。”
李莲花心头巨震，柔滑的布料从指间滑落，好似流逝着的是这数十载的光阴，伴着铃声轻响，坠于地面。“我……”
林静儿蹲下身子将发带捡起，按到他的心口上：“也许一时思虑不清，但它是不会骗你的。”
李莲花重新将那发带拿在手中，心头仿佛去了一层盘桓的迷障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他眯起眼睛，涣散的瞳仁映着街角刚刚亮起的红灯笼，他的唇角向上弯起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。
我喜欢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