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笛花】残局
李莲花死了。
他作为李相夷死了两次。
第一次在东海之滨，身中剧毒，与笛飞声一战之后落海而亡。
第二次在他乘着渔船，从长江飘到东海里，旧伤复发，渔舟倾覆而亡。
而第三次，他不再是李相夷，而是作为疯疯傻傻的李莲花而死，这次是真的死了。
居然还是在东海附近。他早上醒来，吐了几口血，拿桌上的茶水漱了漱口，对着床上的有钱人打了个招呼。
给院子里的鸡喂了食，给地里的菜浇了水，然后坐在竹藤的躺椅上，和有钱人下棋说话晒太阳，晒着晒着就睡着了，睡着睡着就死了。
最后的日子他似是过的浑浑噩噩，看起来竟比清醒的时候要开心的多。
他死的时候方多病在帝京，施文绝在赶考，肖紫衿和乔婉娩在扁舟小青峰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日子要过。他身边只有一个笛飞声。
他们正在下棋，下得很慢。
李莲花的眼睛坏的比以前更加严重，要盯着棋盘好一会儿，才能勉强看出旗子的样子。
那是方多病带过来的檀木棋盘，旗子是上好的白玉和墨玉。
看好位置后，李莲花毫不迟疑的落了子，又从棋笥里夹了一枚白子放于指间。却觉得嗓子痒得很，一咳便有腥气从喉咙里冒出来，再从嘴角溢出，一滴一滴的落到棋盘上。
他不在意地抬起手用衣袖抹去下巴上的血，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。可那血却止不住的往下淌，像是把五脏六腑的血液都榨出来了一般。
笛飞声的呼吸一滞，手中的墨玉棋子竟是生生的被捏成了齑粉。他抿了抿唇，又拿了一枚棋子，在棋局上凝神看了片刻，把墨黑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上，抬头却发现李莲花仰面躺在藤椅上，睡着了。
他下巴上还沾着血，衣襟也红了一大片，脸色白的像他手里的白玉棋子。午后的阳光洒在李莲花身上，他像是极舒服一般，即使口鼻中还在渗着血，脸上也并无痛苦之色，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笑意。
笛飞声手上人命无数，杀人如麻，白杨悲风的内力霸道刚猛，能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。
而笛飞声对于死在他手上的人，向来是不屑于一顾的。这还是他第一次，亲眼看到一个人在眼前慢慢的死去，看着他的呼吸，心跳，脉搏，由强至弱，由有至无；看着他由一个活生生的人，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。
扬州慢也好，悲风白杨也好，纵有绝世内力武功傍身，吾等也不过区区凡夫俗子，重病尚可治，重伤且可医，可独独绕不过一个死字。
院子里很静，笛飞声一动不动坐在藤椅上，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对面的李莲花。他手中那枚白玉的棋子，终是掉了下来，撞在地面的石头上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。
“李相夷。”笛飞声的声音一如往日般低沉，却比多了些哑，而回应他的只有海边吹来的，带着咸味的风。
笛飞声张了张嘴，没发出声音，却有血线从嘴角流下来。他前几日刚从前朝的某个大墓回来，墓内没有什么好东西，机关却相当精巧，他不慎被机关所伤，却也不是什么大事。他抬手将血抹去，又换了一声，“李莲花。”
一个死人是没法给他回应的，也许他本来也没想要得到什么回应，只是想叫一下他的名字而已。
李相夷还是李莲花，在笛飞声眼中无甚区别，这个人本身对于笛飞声而言，从来都是特别的。
从前他想让李相夷死，后来他想让李莲花活。所以笛飞声去了很多地方，皇家陵墓，门派密阁，寻了无数天材地宝，内伤良药，却也只堪堪为李莲花续了一年的命。
笛飞声低头看了看眼前的残局，落下一枚黑子，墨玉被抑制不住的内力嵌进了木质的棋盘。
只差一子，若李莲花无法绝处逢生，这一局便是笛飞声得胜，可是……笛飞声抬眼看了看对面像是睡着了的那人，他注定永远都赢不了这一局棋了。
他嘿了一声，起身走到屋里，搬了两坛子酒出来。一坛放在李莲花面前，他拿着另一坛坐回原来的藤椅上，拍开封泥,直接就着酒坛灌了一口。
他就这么默默的喝着酒，看着李莲花的脸，想当年与今后，直至太阳西去，月色高悬。
天色已暗，院子里却无人点灯，幸而今日月光皎皎，照的整个院子犹如白昼。
笛飞声似是茫然地仰起头看了看，“今日月色……很美。可惜……”他又笑了一声，仰首将坛内剩余的酒水都倒进了喉咙，接着手腕一扬，将空空如也的酒坛随手扔了出去，砸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。
笛飞声杀过很多人，其实死人都是一个样子，死后不过是骨肉一滩，烧了也不过余灰一捧，可他不一样。
笛飞声起身走到李莲花面前，从袖中拿了块素色的锦帕出来，轻轻地将他脸上的血擦干净。又从屋内取了一件白色的外衫，将他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换下来。
虽然笛飞声从没做过这样的事，但慢条斯理的来，却也简单。
这样他看起来便像极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李相夷，白衣年少，肆意风流。
笛飞声笑了笑，把李莲花打横抱了起来，像是对着怀中人，又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：“走吧，去找你的莲花楼。”
有江湖传闻说，被停放在阿泰镇后山的那座莲花楼，在深夜突然起了一场火。精致的雕花木纹，和楼内所有的桌椅摆设都烧成了灰烬。
李莲花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，这下连莲花楼也被烧尽了。也许再过几年，江湖人变会忘记还有过这么一个糊里糊涂又绝顶聪明的神医。
除此之外，江湖上还有一件怪事，笛飞声挑遍各大门派之后就没了消息，再出现时，手里却多了一个从不离身的瓷坛，不知里面究竟是何物，却也没人有胆子去招惹这位煞神。
从此之后，江湖之中，无李相夷，无相夷太剑，无李莲花，无莲花楼。
